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 第56节(2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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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他至死孤独。
  这份惊怖攫住了他。他的一生虽不至浩浩荡荡,比之常人,却已算得圆满丰厚了。可临死之际,他什么都没有。竟什么都没有!
  魂散骨枯沉极浦,不栖泥淖栖雪冰。
  真的只有一副骨,一个魂。真的死在水中,待冬日雪封莲塘。
  他不敢相信,亦不愿相信,忙追忆这些时日他与善禾的点点滴滴。有他们躺在一处,夜叙闲话;有善禾燃灯作画,他捧书倦读……好像有了这些回忆,他便能不孤单地离开,便能怀揣一团团盈润的珠玉含笑九泉。
  梁邺的意识逐渐在过往的回忆中消沉,他自家仿佛凝成身体里的一颗烛火。其余皆死了,只有这颗烛火是活的。
  他的一切都存于烛火中,这是他的生命之火。
  等今夜的风将火吹熄,世间便再无梁邺了。
  ……
  烛火将熄之际,他从昏沉沉的梦魇中猝然惊醒。他的身子正被人一点一点地、艰难地拖离石船,拖到岸边。
  是善禾。
  梁邺恨不能高喊出她的名字!
  这是后半夜,更深夜重,唯有枝头的老鸹聒噪。善禾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只板车,正背着他的身子,一寸一寸地往岸边挪移。
  “善善……善善!”他哑着嗓子唤她,虚弱至极。
  善禾应了一声,见梁邺全身已到岸边,方松手跌坐池岸,一壁歇力气,一壁擦拭脸上血红的汗水。
  都是他的血。善禾把手放进池中,洗了又洗,而后往旁边跑了几步,重新掬来一捧干净的水,又泼泼洒洒地跑回来,跪在他身边,将仅剩的水点滴流入他干裂苍白的唇间。
  她伏下身子,凑在梁邺耳边,轻声絮语:“两里外有个独户,夜色太晚,他早睡了。我把他院子里的板车偷来,我们悄悄躲他院里去,说不定有水有吃的。”
  “梁邺,我们都要活下去啦。”
  不高的声音,随风入耳,却教梁邺觉到分外的安心。
  他微微侧过脸。善禾就这么跪在他身旁,清泠泠的眸子熠熠地望着他糊满血的脸,执起袖子、浸了池水,一点一点替他拭脸。她自家脸上也不好过,鬓发毛躁得很,脖子上一线血痕,已然凝固朱链,唯这双眸子清澄明净。他从来就爱她这双眼,以前觉得这双眼藏了婉约幽淡的情意,后来又觉得这双眼里尽是不识抬举的偏执,到此刻,他才发现,这双眼从来没变,是柔软里藏着坚韧、是包容里蕴着不屈不挠的力量,开天辟地的力量,在哪儿都能扎下根,在哪儿都能蓬蓬勃勃地生长!
  女娲抟土、羲和浴日、西王母执掌昆仑……
  洛神凌波、妈祖护海、观世音普渡众生……
  普渡众生啊……
  他从来不信这些缥缈之说的。可到了此刻,他恍惚觉得,薛善禾便是她们,薛善禾就是她们,薛善禾是滴落人间的神女,普渡众生的神女!
  亦普渡他一人……
  善禾又站起身来,像刚才那样,纤瘦脊背负起他,一步一脚印地、艰难地将他背到板车上。他听到她愈来愈重的喘息,感受到她愈来愈踉跄的脚步。
  乡间板车,中为木制平板,左右各一轮,前伸两根长木杆,或供持握,或套牲畜。
  善禾把他背到板车上后,已是大汗淋漓。梁邺说不出话,只能悲望地看自家如何拖累她。她见他两目半阖,像要睡过去的样子,忙唤他的名字:“梁邺,你能睡吗?你别睡罢,我怕。”
  她怕他死。她不敢说出那个字,也怕一语成谶。
  梁邺用口型告诉她:我不睡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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